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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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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按照計劃,狐尾謊稱昏睡的周斯玉失去脈息,召來了太醫院的幾位太醫。

沒想到,與太醫一同來的,還有徐恕。

徐恕是奉竇太後之命,到周斯玉床側,為她念《地藏經》。

地藏經,是超度亡靈的經文。

暗意就是,竇太後不想太醫救活周斯玉,她已經放棄了這個不聽話的女兒。

宮娥搬來蒲團放到鳳榻牙床前的地坪上,設置好徐恕的打坐之處。

徐恕專心念經,太醫們正圍在床前給昏睡的周斯玉紮針。

狐尾給徐恕奉茶,與他小聲說道:“太後娘娘要殺陛下。”

“可床上昏睡的,不是陛下。”

徐恕此言一出,狐尾手中端的茶盞跌落在地,茶水潑灑了徐恕一身,打濕了徐恕披的袈裟。

狐尾趁機請徐恕到側殿更衣,好借一步說話。

二人進側殿前,狐尾打發了竇太後安插在長信殿的眼線,有了一會子與徐恕獨處的時間。

“若床上昏睡的不是陛下,那真正的陛下現在何處?”狐尾疑惑至極。

徐恕站在穿衣鏡前,慢條斯理系著衣帶。

他最清楚周斯玉這個人,她不可能瘋,更不會隨便與旁的男子生兒育女,縱使她善於隱忍,可有些委屈,她絕無可能茍且受著。

“在魏國。”徐恕換好了衣裳,“她應當快成事了。”

五十萬北朔王軍,在梁魏兩國交接之地駐紮,只待她事成,便長驅直入攻破魏國帝都的城門。

*

魏國皇宮。

魏帝元昭最寵愛的月貴妃正在禦花園的翡翠湖旁憑欄垂釣。

瑯琊王元宵與她並肩而立,手中也拿著一架釣桿。

少年的心思不在釣魚上,全在身旁的美人身上。

月貴妃是啞巴,宮中人人皆知,此時她卻開口說話,說得是一口純正的望京官話。

“元昭時日無多,你便這般急不可耐。”她拿美目睇了元宵一眼,嗔道:“與內廷嬪妃廝混,穢亂宮闈,這罪名你可擔不起的。”

少年聳了聳肩,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。

“貴妃可曾有一日,將自己當作了皇兄的愛妾?貴妃在皇兄面前裝啞,臣弟在皇兄面前裝聾。這幾年來,臣弟維護貴妃的心,貴妃還不懂嗎?”

他放下了釣桿,走到她身後,從後面環抱住她的裊裊細腰,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方,與她耳鬢廝磨道:“臣弟比皇兄年輕身健,床笫之間,更能取悅貴妃,不是嗎?”

“你知道我是誰?”

“亡我魏國之人。”

她嬌笑幾聲,也放下了釣竿,回身抱住了少年。

“是因我長得像你月姬表姐,你和你皇兄都不忍殺我。你皇兄已為我做了幾年昏君,待你皇兄駕崩,你登基後,若還不殺我,可要成亡國之君了。”

少年低首,輕輕吻著她的眉眼,拿自己垂在肩頭的小辮梢搔弄她的粉腮。

“月姬是誰?貴妃不說這個名字,臣弟都快忘了。”

他故意這樣說,討她的歡心,畢竟誰都不想別人將自己當作死人的替身。

“你呀,小小年紀,真真調皮得很。”

她的食指尖點觸著他的鼻尖。

他用唇碰了碰她的指尖。

“好姐姐,你日日伴著我,規勸我老實些,我總聽你的話的。”

她的餘光瞥見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往這邊來,於是雙手攀上了少年的後頸,勾著他低頭。

她踮起腳尖,吻他的唇。

她是蜻蜓點水一樣的,用自己的唇,碰他的唇。

可少年熱烈地回吻她,吻得她呼吸窒住,憋紅了一張臉。

“阿宵,你——”

魏帝元昭的聲音在二人耳畔響起。

元宵將她護在自己身後,與臉色難看的元昭解釋道:“皇兄,貴妃沒有錯,是臣弟逼迫貴妃的。”

元昭狠狠扇了元宵一巴掌,怒道:“你是什麽身份?她是什麽身份?朕要去了九泉之下,自有托付你看顧她的時候。今日朕見你欺負她,想了想,還是帶她一起走。”

這是要她殉葬的意思。

元宵的臉白了白,緊緊攥拳不語。

元昭一手捂著氣悶憋屈的心口咳嗽個不停,一手扯過元宵身後她的衣袖。

她仍然躲在元宵身後,不願意元昭拉扯她。

元宵用力推了元昭一把。

元昭摔倒在地,頭磕在欄桿上,一直流血。

她遞給元宵一把鋒利的匕首,與他耳語道:“要不殺了他,要不殺了我,我是不肯與他一起走的。”

元宵握著匕首的掌心一直出汗,他努力使自己穩定心神。

一剎那間,他割斷了元昭的喉管,溫熱的血濺了他一臉。

他想著,皇兄死了,自己能與她長長久久。

“咻——”

一支利箭射到了他後腦勺上,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就兩眼一黑倒在地上。

涼亭頂上埋伏的死棋懸刃跳了下來,他與偽裝成月貴妃的周斯玉一直蟄伏在魏國皇宮,就等今日殺了元昭、元宵兩兄弟。

周斯玉低頭看自己長裙下擺沾上的血點,與懸刃道:“你的弓越拉越差,這幾步路都算不好,弄臟了我的衣裙。”

懸刃開玩笑,要倒隨身攜帶的酒壺裏的酒水出來,給周斯玉洗幹凈裙上的血點。

周斯玉奪過懸刃手中的酒壺,暢快地對嘴飲了大半壺,她的心情好極了。

自今日始,沒有魏國了。

而她梁國版圖,將要擴大一倍之多。

*

貞德十一年秋,望京所有楓樹的葉子紅了,像火一樣得紅。

周斯玉秘密回到望京,落腳衛瑛府邸。

從她生下唯一的女兒寶音公主後,她就與魏國皇宮的月貴妃調換了身份,而今回來,莫名生出物是人非之感。

過去幾年,她在魏國皇宮對竇太後這裏的風吹草動有所耳聞,對竇太後也逐漸心寒,徹底失望。

就算竇太後是生下她的母親,她也忍不下竇太後的惡行。

要不是她算計在先,恐怕今日躺在長信殿昏睡不醒的,就是自己了。

“衛瑛,皇權之下,無人不可犧牲。母後早已在她心中犧牲了朕,朕被母後迫得,也不得不犧牲她了。”周斯玉與衛瑛在花園中散步閑談。

衛瑛立時懂了她的意思,勸道:“五刑之屬三千,而罪莫大於不孝①。‘不孝’一罪,陛下此身承當不了。古往今來,更沒有哪位史書上的帝王,能承當此罪的。”

“此為家事,若朕為國弒母,後世史官落筆書朕,也要罵朕嗎?”周斯玉討厭文人迂腐,他們只會用筆墨殺人。

“若陛下犧牲了太後娘娘,就算陛下一生功績,也洗不清陛下此身的罪名。”衛瑛伏地叩首,鄭重其事懇求道:“望陛下慎行,讓太後娘娘遷往別宮頤養天年。”

“衛瑛,你不懂朕與母後。朕可以刻意不贏,但母後未必肯輸。”

周斯玉長嘆一口氣。

三日後。

天還未亮,皇城喪龍鐘響九聲,這代表皇帝駕崩。

周斯玉穿著寢衣站在門口,望著皇城的方向發楞。

衛瑛拿著一件青蓮色哆羅呢披風披到她身上。

他攏了攏身上寬松的寢袍,蓋住了自己肩頭她昨夜咬的齒印,“陛下今日進宮嗎?”

“徐恕在宮中,朕只要派人遞消息給他,母後便不能心想事成。”

聽到她提起徐恕,衛瑛心頭泛起酸意,“陛下昨夜夢中喊了他的名字。”

“昨夜折騰了那麽久,你竟然不睡,偷偷聽朕說夢話?”周斯玉望著衛瑛,想還有什麽話能說出來臊他的。

衛瑛羞紅了臉,不過想聽她的解釋,現在卻被她拿話臊,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鉆進去。

“陛下,臣有罪,請陛下責罰臣。”

周斯玉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,“衛相是朕的枕邊人,聽朕說幾句夢話並不逾矩。昨夜朕會在夢中喚徐恕之名,是因朕夢見了他被淩遲,全身白骨盡現。夢中徐恕與朕講了佛祖割肉餵鷹的故事,佛祖為庇護差點成為鷹口中之食的鴿子,割下自己身上的肉餵給鷹吃,因為佛祖也不想餓死鷹,眾生平等,我佛慈悲……這夢不曉得是噩夢還是什麽夢?”

衛瑛忽覺自己多心了,徐恕已出家為僧,且他修行這些年,已得了高僧的道。

徐恕眼中是蕓蕓眾生,不像他,眼中是滾滾紅塵。

“等陛下進宮,可以找徐恕問一問這個夢。

周斯玉捋了捋被晨風吹亂的碎發,又到床上睡起回籠覺。

衛瑛更衣上朝,臨走前親吻了熟睡的她的面頰,聽她又呢喃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夢話。

唯有“小菩薩”三字,他聽得真真切切、清清楚楚的。

他有什麽好嫉妒的,但他又忍不住嫉妒徐恕。

憑什麽?

憑什麽他能入她的夢?

*

兩儀殿上。

竇太後牽著身著喪服的寶音公主走到龍椅旁,她抱著小公主坐到龍椅上,並示意太監宣讀皇帝遺旨。

衛瑛第一個站出來質疑,他捏著笏牌,懟道:“太後娘娘,陛下的遺旨可有值守長信殿的老臣見證?”

“皇帝已死,寶音公主是我大梁儲君,就算沒有這道遺旨,由寶音公主繼位理所當然。”竇太後不打算正面回應衛瑛。

殿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覷,分成兩派,一派站位竇太後,另一派站位宰相衛瑛。

衛瑛命殿外值守的神龍衛,進殿捉拿那些站位竇太後的臣屬。

竇太後高聲道:“衛瑛,你要造哀家的反嗎?”

“陛下身體康健,此刻在臣府邸。”衛瑛讓太監將周斯玉親筆所書的信件奉於竇太後。

竇太後讀過,老淚縱橫,痛心泣道:“哀家生得是……討債鬼……小冤家……來要哀家命的穿腸毒藥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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